■图像时代的法律（35）

吴志攀作品

(相关资料图)

尽管我们依然用线下传统的法律观念来理解线上的事，但很多时候，线上与线下不是一回事。但即便如此，尊重作者和他们创作的作品，不能因为线上线下的区别而有所不同

近日，网络上一则新闻引发了沸沸扬扬的讨论：国内一家著名图片网站起诉摄影师“侵权”，并高额索赔。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是，相关“侵权”照片竟是该摄影师拍摄的。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：网络图像的版权属于谁？

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

这个问题看似简单，却也复杂。之所以说简单，是因为一般情况下，网络图片的版权属于其拍摄者。之所以说复杂，是因为当摄影师将该照片版权卖给图片网站，就至少分两种情况：一是该图片网站是国内的网站，还是国外的；二是国内外图片网站有无相互提供照片的业务合同。

也就是说，如果国内摄影师将该照片卖给国外网站，国外图片网站与国内同行没有相关合同，那么国内网站就没有销售该照片的权利。进一步说，该摄影师将照片卖给国外网站时签订的合同，还要具体规定国外网站销售照片的地域范围。如，是只限于在中国境外销售，还是没有地域限制。

如果签订的合同没有销售地域限制，国外图片网站也可以将该摄影师的这批照片销售到我国国内来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还要看合同中是否约定国外网站是独家在国内销售。如果是独家在国内销售，那么连摄影师本人也不能在国内销售这批照片了。

所以，一切有关销售照片的地域、时间等内容都是版权合同的关键内容。如果请律师把关签订版权合同，上述内容都是要仔细审查并详细解释给客户知晓的。本文开始提及的那则蹊跷的网络新闻，图片网站是否请了律师？律师是否尽责？这些都是值得法律专业工作者关注的问题。

令人哭笑不得的“作者自证”

除了涉及图片版权的纠纷，一些大型音乐网站有时还会发生更蹊跷的事情。我认识的一位作曲家告诉我，他发现自己写的歌被某大型音乐网站挂出，有偿收听。他向该音乐网站主张权利时，该网站要求这位作曲家证明，这首歌是他写的，因为该音乐网站没有标明这首歌的词曲作者。这让我的这位作曲家朋友哭笑不得。

作曲家即便能提供证明，谁来认定呢？到头来，还是由音乐网站来认定。这就好像，亲妈提供了亲子关系证明，还得由抱走孩子的人家来认定。对于这位作曲家遇到的情况来说，音乐网站也是十分强势，自己的歌在网站手里，不注明词曲作者，却反过来要求作曲家证明自己是作者。类似的情况，在文学作品、漫画插图、娱乐段子、影视剧本等领域都出现过。

或许有人会说，作者可以提起诉讼啊。然而，诉讼需要时间、精力和费用。即便赢了，能否得到公开道歉和赔偿，又是一个时间问题。赢了版权诉讼，结果被败诉方拖延时间，不执行判决的情况时有发生。连琼瑶这样知名度很高的大作家赢了版权诉讼，也一样被败诉方拖了许多年不执行法院判决。等到最终执行，败诉方通过侵权赚到的钱，很可能比赔偿金高得多。

线上线下时常不是一回事

在网络时代，各种自然人作者与掌握网络技术的大公司相比，后者显然拥有更多权力。在许多场合，大公司的权力已经成为“垄断权”。例如，成千上万的电子邮件用户所发的电子邮件的所有权属于谁？看过电子邮箱开户时那些用小号字组成的多页法律文件就知道了。但有谁耐心、仔细地读过？即便读过了，能否完全理解？翻到最后一页，只有“同意”或“不同意”两项选择，如果用户不同意，便不能开设电子邮箱。

又如，在图像时代，由于照片和短视频与日俱增，个人硬件设备难以储存海量视觉内容，于是网民转向各种“云”，将照片和短视频存在“云”上。“云”上的照片和短视频版权是谁的？照理说，应该是网民的吧？如果“云”哪天打不开了，网民找谁说理去？如果是物主租个仓库，存着有形物品，一旦仓库把物品弄丢了，仓库经营者就要进行赔偿。但是如果经营“云”的公司倒闭了，存在“云”上的海量照片和短视频怎么赔偿？价值如何计算？

在一些国家，就连存储加密货币的数字货币交易所倒闭了，也是没有办法对加密货币所有者进行赔偿的。由此可见，尽管我们依然用线下传统的法律观念来理解线上的事，但很多时候，线上与线下不是一回事。但即便如此，尊重作者和他们创作的作品，不能因为线上线下的区别而有所不同。

作者合法权利不可忽略

在微信朋友圈上传照片、音乐和绘画，谁是著作权的所有者？应由谁来证明作者是谁？是作者本人，还是网站？这些道理不能因为谁拥有网站技术，谁就成为作者的主宰。自然人作者是弱者，难以与处于强势地位的大型网络公司抗衡。但是，来源于技术垄断的权力不能脱离作者和他们的作品“独立创作”的。即便是AI（人工智能）机器人，还得依赖已有的作品来训练，也就是通过标题标注在数据库中搜索，然后才能合成似曾相识的“作品”。

我认为，为了防止网络垄断权力继续扩大，有必要制定相应的法律规范。这正像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要制定反垄断法，来防止大企业市场垄断（如操控市场价格、恶性挤垮中小企业、驱除竞争者等）一样。在网络时代，全世界的网络社会与市场就被少数大型网络公司掌控。它们各自在相应的网络领域（如网购、图像库、搜索引擎、网络社交、人工智能、大型数据库等）处于绝对优势地位。

尽管如此，再大的网站也不能侵犯著作权人的合法权利。如果没有作者的辛勤创作，网站就没有内容，也不可能产生浏览量和点击率，更不会带来广告，最终网站也就难以为继。这一点，大型网站的管理者们不可忘记。

（作者系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）